青年编剧,浮在制造爆款的影视圈
2021-03-02 07:53
来源: 澎湃新闻

青年编剧,浮在制造爆款的影视圈

人工智能朗读:

“克服困难,战胜自己”

过了关的编剧,还有另一些内心的挣扎。

直到今天,罗舒也不相信她写的某些情节,但她不再纠结了,她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一份工作,“不是让你搞艺术创作的。”

她接了很多甜宠言情项目,即使不喜欢,也会反复看相同类型的剧学习,让人物的行动尽量符合逻辑。有同事会在电脑上贴一张便签条,“克服困难,战胜自己。”

她明白,这类项目有它的市场,只是不属于她想创作的内容。

某种割裂感主宰了罗舒的生活。空下来时,罗舒会看其他剧,“看到真正喜欢的东西,我会非常激动,这才是好东西”,罗舒感叹,“然后打开支付宝,看下余额,想想下个月房租还没付。”

陈笛则已经能在命题作文里获得足够的成就感,她会主动听取甲方的意见,揣摩甲方的喜好。所有的剧她都会开着弹幕看,琢磨什么样的场面能刺激观众,看影评和评分,了解观众的口味。她长年用倍速看剧学习,“现在自己看剧没有办法不倍速,很着急。”

陈笛反思,“我们作为编剧,尤其是生活在一线城市的,其实是有一点脱离大众圈子的。”她记得写一部甜宠剧,甲方推荐了网剧《奈何boss要娶我》,她“满头黑线”,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她渐渐相信,“好的东西,一定是雅俗共赏的。”

一部自己写的烂剧播出,翁婷婷不会去看,也不愿告诉身边的人,片方让发宣传的链接,她就分组发。打开写不下去的文档之前,她会先把合同翻出来看一眼,做一番心理建设。她并不避讳“磕合同”的部分本身就很爽,“被金钱迷住了双眼。”最多时,她手上同时有10个项目,年收入有90万,入行时她就背着房贷,孩子刚出生,这些年,项目的收入让她在北京立了足。

2018年,一个新项目找到她,又是一个不喜欢的剧本。

翁婷婷突然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衣服一脱躺在地毯上,我就没有力气起来了。”过去,她总会在手机里记一些小灵感,写写短篇小说,但一年里,她什么也没有写出来。她陷入了自我怀疑和抑郁。

推了三个项目,她决定暂时歇一歇。

空下来,翁婷婷开始看书,“饥不择食”,也会随时随地打磨手里的原创剧本,剧本遇到了非常喜欢的导演,但因为体量问题,没找到制片方。“我们之间流传一句话,‘好戏不怕晚’”,她用轻松的口气说,“你看《美国往事》,不是放了12年吗?”

放弃的念头,几乎在每个编剧的脑海中闪过。

早在2018年之前,陆依懿就转行做了中学的戏剧老师,这是一份能看到明天的课表、知道未来要做什么的工作。她给学生们排戏剧,一开始有些不满,“觉得他们没有get到那场先锋戏剧想表达的思想”,但看到那些发自内心的笑脸向她冲过来,这些孩子只是沉浸其中,排戏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高考的压力,陆依懿觉得,“艺术让人这么开心,其实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达到高度?”她得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如今,写剧本是她的兼职,“不靠这个赚钱,能有自由做一些挑选。”

疫情带来新的一波冲击。也想着是否要转行,张悠子加入一家短视频公司做编导,这是她摸不透的另一个世界,头部账号,视频矩阵,点赞数,一堆词汇,而她“还是做电视剧那套,情节桥段”。

张悠子窝在家里,重温初中时看的电视剧《奋斗》,已经十多年过去了,“那一代人真的会带着愤怒,带着思考,带着理想和热血在做事,那些人物是那么鲜活,你会被他们的喜怒哀乐带动,我们这代人写的青春剧都是什么?”

她在微博上记录下主角们离开校园之前,向老师喊的一段话:“我们必须去工作,去谈恋爱,去奋斗,这件事十万火急,我们一天也不能等。”

刚毕业时,她为了一部戏去陕西采风,认识当地有名的一位编剧,60岁的大爷,写了一辈子秦岭农村的戏。写一个放牛的人,真的去养了三年的牛,一头牛死了,就坐在河边大哭,回来写了一部小说,拍成了电视剧。接风的饭桌上,他告诫张悠子,这一行是“整个人身心深深的一种付出”,她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只顾着夹菜,觉得太好吃了。

最后,她做了新的选择,去年年中,张悠子加入一家影视公司做签约编剧,拿坐班工资。

在这家公司,张悠子写了一部短剧,从剧本前期孵化到拍摄、后期剪辑,参与了完整的工序。她感受到整个团队成员之间的互相尊重,“当作我们共同创作的作品”,画面呈现或调度有改动、因为演员档期删戏、剪辑有新的思路和剧本有冲突,都会跟她一起沟通。

她从前会想,“编剧说到底是一个特别孤独的职业”,她和制片人、和团队其他编剧成员开会,彼此的想法碰撞出很多火花。可到了最终落笔的那一刻,“你都还是要面对你自己,是和自己对话和较劲。”

现在,她在这种孤独里找到了那么一点意义与和解的可能,她会尽量综合大家的意见,“但是最终写的人是你,要对你的作品负责。”

戴一鸣目前正在写一个三四十年代京剧人从军的故事,这个新的项目让他在某些瞬间觉得“很值得”。他去当地调研,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讲戏时神采奕奕的神情,说到激动时,直接翻了个跟头,他还在不停充电,为另一个运动员题材的剧本做准备。

他仍然迷茫,但写作时,他能感到自己在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有这样一个机会,能不用成为小小的齿轮。”

[编辑:贺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