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音“o”到底应该怎么读?为何引发争议
2022-01-09 10:05
来源: 光明日报

拼音“o”到底应该怎么读?为何引发争议

人工智能朗读:

近日,关于拼音字母“o”的读音问题,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相关话题阅读量近1亿。其中一条题为《你知道吗?拼音“o”读“欧”还是“窝”?》的微博认为,“由于起初缺少读音注释、老师专业基础不过关等原因,很多人将‘o’读成‘窝’。教育部工作人员表示,按照目前教学标准,#拼音o的发音应该念欧#。”

经笔者检索,该内容来自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官方微信公众号“首都教育”发表的一篇推文《拼音“o”读“欧”还是“窝”?》。该文认为:“目前,学界对于‘o’的读音也一直有争论,没有一个特别统一的共识。而现在教学中老师的读音,是根据教育主管部门每年下发的教学标准来设定的,目前的标准就是认定‘o’为单元音,发音念‘欧’。”

由此来看,似乎把韵母“o”读为“欧”是官方意见。但文中并未指出“教育主管部门每年下发的教学标准”的文件出处,笔者也无从核实。

笔者曾是教育部委托课题“普通话审音原则制定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课题组成员,自然十分关心这个话题。这里想从《汉语拼音方案》(以下简称《方案》)的来源、研制者的初衷和北京语音的实际发音等三个方面出发,谈谈韵母“o”到底应该怎么读。

首先要明确一个概念,《字母表》中汉语拼音字母的读音(《方案》中称为字母的“名称”)和《声母表》《韵母表》中声母、韵母的读音不是一回事。当大家问“ɑ、o、e”中的“o”怎么读的时候,指的是韵母“o”的读音,而不是《字母表》“n、o、p”中字母“o”的读音(名称)。所以,我们这里讨论的是韵母“o”的读音,而不是字母“o”的读音,尽管在《方案》中这两者的读音是相同的。

笔者认为,《韵母表》里韵母“o”应当读“窝”,而不能读“欧”。

从历史渊源上来看,《方案》来自解放前“读音统一会”研制的注音字母(1913年议定,1918年公布,1920年改订,1930年改称“注音符号”)和国语研究社团“数人会”研制的“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1926年议定,1928年公布)。

著名语言学家黎锦熙曾任“国语罗马字拼音研究委员会”委员,同时也是“数人会”成员。他在《汉语规范化的基本工具——从注音字母到拼音字母》一书中明确指出注音字母“ㄛ”是“‘窝’的后音”,并解释说:北京向来把韵母“ㄛ”念成“http://file.thepaper.cn/www/resource/v3/img/pai_default.jpg?v=0.1ㄛ”,因为它是只能拼这“合口呼”的(凡拼“http://file.thepaper.cn/www/resource/v3/img/pai_default.jpg?v=0.1”母的叫“合口呼”),ㄅㄛ、ㄆㄛ、ㄇㄛ、ㄈㄛ也是合口呼,但中间省去“http://file.thepaper.cn/www/resource/v3/img/pai_default.jpg?v=0.1”,因为这四个声母属“双唇”,而“ㄛ”又是圆唇,所以拼法从简。

著名语言学家钱玄同是“数人会”成员之一,他对国语罗马字(拉丁字母)中“o”的读法是这样解释的:其实国语中压根儿就没有o这个韵母,“窝,锅,阔,火,波,坡,摩,佛,多,驼,挪,罗,左,错,所,卓,戳,说,若”都是uo,但因“波,坡,摩,佛”四音的声ㄅㄆㄇㄈ是两唇音(即双唇音),大可把下面的圆唇元音http://file.thepaper.cn/www/resource/v3/img/pai_default.jpg?v=0.1略去,所以这四音不拼作buo,puo,muo,fuo,而省作bo,po,mo,fo;至于其他各音,则均须用uo拼。(转引自王力《汉语音韵学》)

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教授周祖谟先生解放后曾担任“审音委员会”委员,他在《汉语拼音字母学习法(修订本)》中指出:“o”是一个后元音。舌位比u较低,较后。舌面后部向软腭隆起,舌尖垂在下牙齿的底下,双唇稍圆,但不突出,肌肉并不紧张。“拨”(bō),“坡”(pō),“摸”(mō)几个字音里的元音就是这个音。

参与《方案》研制的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在回忆《方案》制订过程时曾说:北拉(指“北方话拉丁化新文字”)“波”写“bo”,“多”写“do”。拼音(指《方案》)“波”写“bo”,“多”写“duo”。有人建议一概按照北拉写法,可以节省字母。又有人建议把“波”也写成“buo”,统一规格,符合原理。方案委员会研究之后,决定采用注音字母的传统写法。(《回忆〈汉语拼音方案〉制订过程》)

徐世荣先生参与了《方案》研制,并曾担任两届审音委员会委员,他在解释韵母“o”的发音时说:[见图1]=o,后半高圆唇元音,[见图1]是[o]下加稍开符号。出现在“唇音”b、p、m、f及圆唇元音u([u]或[w])之后。(《北京语音音位简述》)。

既然《方案》中的韵母“o”按研制者的初衷是用来标注“玻”(bō)、“坡”(pō)、“摸”(mō)、“佛”(fó)等字韵母的元音符号,那么,“o”的正确读音就应该取这些字的韵母,也就是这几个音节中去掉声母“b、p、m、f”的部分。笔者不是北京人,但曾在北京生活20多年。笔者尝试询问了几位北京出生的师友,他们会很自然地发出uo音来。

北京语音中唇音声母后的韵母“o”跟其他韵母后“uo”为同一韵母的变体,不但可以得到北京人语感的验证,也可以得到实验语音学的支持。

著名实验语音学家、北京大学林涛教授和王理嘉教授描写普通话韵母“o”的音值时指出:o[o]比国际音标中的定位元音[o]舌位略低一些,是介于半高和半低之间的后元音,严格标音应该是[oт]。由于[o]的舌位明显比[u]低,圆唇程度也要比[u]差一些。普通话里的[oт]只单独出现在唇辅音之后,前面往往有一个很短暂的[u],这样[o]的严式标音按说应该是[uoт],但是这[u]实际只是唇辅音和[o]之间的过渡音,圆唇程度较差,也是舌位较低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因此,o[o]的严式标音可以只标成[oт]。(《语音学教程》)

“普通话审音原则制定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课题组成员,著名实验语音学家石锋先生在描写普通话韵母“o”的音值时指出:元音o[o]在唇音声母后面的实际发音是带有唇化的[u],有韵头u,应跟其他声母后面的uo一样属二级元音。(《普通话元音的再分析》)

《方案》中韵母“o”加注的汉字为“喔”。“喔”字有两读,一为叹词ō(又写作“噢”),二为公鸡的叫声(wō),所以我们不能确定该韵母到底应该怎么读。但根据上文多位参与研制国语罗马字和《方案》的几位学者的描述,我们知道这个韵母指的就是“玻、坡、摸、佛”这几个汉字所代表的音节中的韵母,而不是指叹词ō的韵母。

当然,我们不能完全排除推测制订者有用叹词“喔”来表示单元音韵母的意图(往前追溯到钱玄同《十八年来注音符号变迁的说明》,可以看到他对韵母“o”所注的汉字确实是“喔唷”之“喔”,这跟上文所引他自己关于韵母“o”的说法是互相矛盾的)。但叹词的读法在人们口头上的实际音值变化较大,或者具有较大的游移性和不确定性。“喔ō”之所以写作“噢”,“唷yō”之所以写作“哟”,都表明叹词读音中元音“o”更接近国际音标中的[ɔ](参吴术燕《〈汉语拼音方案〉中韵母o的发音问题》),所以,叹词“喔(噢)”、“唷(哟)”中的“o”的读法被一些学者称为“边际(读)音”,不宜作为该韵母的正常读法(参王洪君《汉语非线性音系学》、石锋《普通话元音的再分析》)。

综上所述,《方案》的韵母“o”按研制者的初衷或本意是用来标注“玻”(bō)、“坡”(pō)、“摸”(mō)、“佛”(fó)等字韵母的元音符号。“o”只跟唇音声母相拼,而“uo”只跟唇音声母以外的其他声母相拼,两者出现的位置呈互补分布,所以我们可以认为“o”跟“uo”是同一个韵母的不同变体。读“o”为“窝”,既符合《方案》研制者的初衷和北京话的实际发音,也符合普通语音学的原理,并且可以得到实验语音学的验证,是正确的读法,而不是如上引推文和帖子所说的那样为“误读”。

现在一部分人把韵母“o”读“欧”,可能是受了英文字母“o”的读音的影响,同时也可能跟这些人不知道《字母表》中字母的读音和《韵母表》韵母的发音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有关。把韵母“o”读作“ou”不但不符合《方案》研制者的初衷或本意,而且还造成了该韵母与另一个没有历史渊源关系和互补分布关系的韵母“ou欧”相混,是一种不可取的错误读法。如果把韵母“o”读作“ou”,则“玻”“坡”“摸”“佛”就应当读作bōu、pōu、mōu、fóu,这样岂不可笑!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一章第十八条规定:“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和注音的工具。《汉语拼音方案》是中国人名、地名和中文文献罗马字母拼写法的统一规范,并用于汉字不便使用或不能使用的领域。初等教育应当进行汉语拼音教学。”《汉语拼音方案》是汉语拼音的国家标准,并具有法律法规的约束效力。把韵母“o”读为“欧”是一种错误的读法,应当予以纠正。笔者呼吁,媒体在发布涉及语言文字标准或法规的信息时应保持谨慎,避免以讹传讹,给初等教育及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汉语拼音教学和普通话推广带来负面影响。

(作者:孟蓬生,系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研究员)

拼音“o”的读音为何引发争议

现代汉语中含有字母o的汉语拼音共有8组,分别是“o、ɑo、iɑo、uo、ou、iou、ong、iong”。但在这些不同的韵母里,字母o所代表的具体音素并不相同。

普通话中单韵母“o”的实际音值是确定的,为舌面后半高圆唇元音[o],并且《汉语拼音方案》也明确使用注音字母“ㄛ”来标注,使用汉字“喔”来示范。但在实际中“o”的读音却出现广泛争议,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o”的读音多样化主要是受“音节本位”教学法的影响,大众不习惯一般不自成音节的韵母发音。

汉语语音的基本单位是音节,小于音节的单位在汉语语音中不能单独出现。基于此,20世纪60年代起中央决定推广“音节本位”教学法以使民众迅速学会拼读、“注音识字”。这一举措成效显著,影响深远。受此影响,大众对于“ɑ、e、i、u”等自成音节的韵母,发音标准基本一致,读音都较为准确;但进行“eng、ong”等一般不自成音节韵母发音时,大众往往很不习惯,因此就会出现标准不一、发音多样的情况。而单韵母“o”单独出现的语音场合仅有极少数“哦”“噢”等无词汇意义的语气词,一般也不自成音节,所以即使是普通话比较标准的教师也会发出不同音值的“o”。

第二,“o”读成“窝”与作为其标准示范字“喔”的读音的历时变化密切相关。

20世纪50年代,“o”的示范字“喔”只有一个读音:“ō”。195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四角号码新词典》(第一版)中,“喔”的注音是“o ㄛ哦阴平”(“o”为本词典中使用的《拉丁化新文字北方话方案》中的单韵母代表字母,“ㄛ”为注音字母,“哦”是示范汉字,“阴平”为声调),表义为“1:鸡叫的声音;2:感叹词”。而到1958年《汉语拼音方案》发布时,“韵母表”明确使用“喔”作为韵母“o”的示范字,使用“窝”作为韵母“uo”的示范字。以上都说明在这一时期,“喔”有且仅有一个读音“o”,还没有与“窝”同音。

但最晚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喔”变成了多音字:1978年《现代汉语词典》第一版中“喔”除了“ō”这一读音,又增加了“ò”和“wō”两个读音。“ō”和“ò”对应的是叹词,“wō”对应的是象声词“公鸡的叫声”——将汉语拼音“o”读作[wo]音值(与“窝”同音)应是从此时开始的。

到了1985年,国家语委、国家教委和广播电视部联合发布了《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其中又明确规定:“喔wō(统读)”。这一读音直到2016年最新修订版中都没有做出新的审定,一直延读至今。

综上,作为标准示范字的“喔”的读音至少发生了三次比较大的历时变化:1.ō;2.ō、ò、wō;3.wō。而最近这一次的读音变化应该是大部分人把“o”的示范汉字“喔”读成了wō(与“窝”同音)的原因。

第三,“o”读成“欧”很大可能上是受英语发音影响。

《拼音“o”读“欧”还是“窝”?》一文中提到“教育主管部门下发的教学标准是认定‘o’为单元音,发音念‘欧’”。实际上这一表述存在语言学常识性错误。因为“欧”并不是单元音,怎么可以作为单元音[o]的读音示范字呢?“欧”的拼音为“ou”,包括王力、叶蜚声、徐通锵等在内的诸多语言学家认为其音值为[əu],是非常典型的复元音。我们有理由怀疑,“o”读成“欧”可能是受到英语发音的影响,按照英语字母o的发音去读了。

从语音学来说,“o”的发音和“e”的音值发音区别很小,仅在于嘴唇圆展的不同:自成音节的“e”是舌面后半高不圆唇元音,而不自成音节的“o”是舌面后半高圆唇元音。因此,可以用大众习惯、标准统一的“e”带出“o”的准确发音,即先发“e”的音,然后将双唇拢圆就是“o”的准确发音。

需要强调的是,“o”是单元音,因此发音时拢圆双唇后唇型不能变。关于其示范字,考虑到《汉语拼音方案》中原示范字“喔”的发音已经发生了改变,教学时可以用“哦”或“噢”来标注“o”单独时的发音。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学者从传统音韵学和现代实验语音学等不同角度都论证了“o”在和声母“b、p、m、f”相拼时,受其唇音特征影响产生协同发音,并非一个唇形、舌位都没有变化的单元音,而是带着一个介音[u]。这样,“bo、po、mo、fo”等音节的韵母实际上听起来和“duo、tuo、nuo、luo”等音节的韵母非常相似。作为教师,应该了解“o”“uo”韵母的实际发音,根据需要变通教学。

(作者:王泉月、宋晖,分别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国家语言规划与治理研究中心讲师、教授)

[编辑:刘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