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晚，穿着一袭白色长袍、戴着白头巾的卡塔尔埃米尔（国家元首）塔米姆，站在多哈海湾球场的贵宾席上，喊出了那声“世界杯开幕”。同一时间，6000多公里外的深圳南山，塘朗山下，月朗星稀，凉风习习，金谷创业园里的乐里天台足球场，被精心布置成了一方数百平米的露营地，100多位狂热的足球迷，围坐在一块高5米、宽10米的巨型LED屏幕前，等待着揭幕战的那一声开场哨。

这场世界杯天台观赛活动的组织者，是一位名叫杨洁怡的90后女生，她是深圳魔女足球队的队长，而这片天台球场正是魔女队的主场。

半场过后，东道主卡塔尔队已两球落后，几无还手之力，但海湾球场内的厄瓜多尔球迷得势不饶人，他们高喊着“we want beer”（我们要啤酒），来发泄对组委会不允许球迷在球场内饮酒的不满情绪。而此时，杨洁怡和她的知己球友们正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看着大屏幕上的绿茵“厮杀”，相谈甚欢。

当天，杨洁怡发了条朋友圈——“足球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因为它不光是少数人参加多数人观看，而是观看的那些人本身也融入了风景。”

是的，杨洁怡和她的“魔女”们，本身就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一

11月6日，立冬前一天，深圳塘朗山脚下，阴雨绵绵，杨洁怡梳了个马尾辫，化了点淡妆，在乐里天台球场上，面对镜头讲述了她的故事。那天，魔女队的一批定制运动外套刚好到货，身形瘦削的她抱着装有几十件衣服的大纸箱，从一楼乘电梯再转楼梯抵达天台球场，一路上轻快而自如，“习惯了，其实也没多重。”

这一天是周日，魔女队惯常的比赛日，为了避免采访被断续的雨水扰乱，杨洁怡特地让球场的管理员大叔把最大最重的一块天幕从仓库里抬了出来，搭成了一块临时的遮雨棚。

“这是我们魔女的主场，在这儿聊，最合适，也最有感觉。”杨洁怡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过来几瓶矿泉水，招呼我们喝，同时还不忘在微信群里叮嘱队友们准时到场领衣服、参赛。

她不仅是魔女队的队长，还创立了一家体育公司，同时经营着一间餐吧。这个刚满30岁的惠州女孩，就像个大管家，操持着各种“家务”，事无巨细，每天忙到半夜才睡。

略去过多的寒暄，坐定后，直入正题。“5点多队友们就到了，我们还得热身……”踢球的女孩就是这么干练直接。

话题自然从魔女队开始。

这支纯女子业余足球队始建于2008年，与北京奥运会同岁。经历了14年的发展历程，魔女队在深圳乃至全国的业余女足江湖，已颇具知名度。2008年，杨洁怡才16岁，刚上高中。

6年前的2016年，她成为魔女队的一员，“我是2016年从广州来的深圳，也是在那年加入魔女。”

关于魔女队最初的起源，杨洁怡也是从老队员们的口中得知，“当时她们是一帮拉拉队员，经常在场边看自己的男朋友、老公和家人踢球，给他们加油，私下里的感情也很好。久而久之，她们爱上了足球的氛围，就有了自己组一支女足队的想法，就这样，魔女队诞生了。”

魔女队的创始成员只有不到10个人，“后来在一些社交平台上招募喜欢足球的女生，慢慢地，队伍就壮大了。”

如今的深圳魔女队，已经有接近100位队员，分为梯队和正式队员。她们的“势力版图”甚至扩展到了广州，“再加上广州分队的话，一共有200多人。”

这样的人员规模，放在深圳乃至全国的业余足球队中，恐怕都鲜有匹敌者。

“我们队里做啥的都有，有体育老师、律师、医生、白领上班族、学生，还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创业者……”年龄跨度涵盖了80后、90后和00后。

加入魔女队，门槛并不高，“只要对踢球感兴趣，哪怕你是零基础的女生，都可以进魔女队，我们有专业的足球教练教你踢球，”杨洁怡说，新手只要半年内在魔女队踢6场球，就可以正式加入球队。

就像职业足球队一样，魔女队也经历了更新换代。“我们队的初代队员基本上都是80后，那批队员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小孩了，所以踢得比较少，现在我们的主力阵容以90后为主。”

2018年，魔女队成立10周年的年会上，首任队长正式宣布退位，个性活泼积极、擅长组织活动的杨洁怡接过了队长袖标，成为了魔女队的第二任队长。

如今，魔女队每周至少会踢两场比赛——周中一场，周末一场，“有时候甚至会踢三场，今年因为疫情，比赛场次少了一些，但是从年初到现在也踢了有90多场，到年底超100场肯定没问题。”

虽然深圳的业余球队数量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男足，像魔女队这样的纯女子足球队绝对是凤毛麟角，因此她们变成了奇货可居的香饽饽，想跟魔女们约场球，都得老老实实排队等，“档期基本上都排到两个月以后了。”

都说深圳女孩爱“搞钱”，但这群深圳“魔女”是真的爱踢球。

▲杨洁怡在比赛中。

二

市面上女足队稀缺，约魔女队踢球的自然都是男足，“我们99.9%的对手都是男足”，杨洁怡笑着说。

当然，与男足之间的对抗不同，男足踢女足，自然要有特殊的规矩。赛前，魔女队会与男足队约法三章——不能铲球，不能用身体冲撞，争抢五五开的球时要让一让。男性在身体力量上的先天优势，让几乎所有男球员面对魔女队的姑娘们时，都会“怜香惜玉”，欣然接受这些条件。

在深圳的业余足坛，魔女队的实力并不弱，她们的胜率接近50%。如果细分到业余女子足坛，魔女队在全国范围内甚至鲜有敌手。

2019年，新冠疫情前，魔女队去福建厦门参加了一项全国业余女足锦标赛，“当时参赛的球队来自上海、广州、厦门等，遍布全国，最神奇的是，竟然还有一支国际女足，从上海来的，队里除了中国人，还有不少老外。”

就是在这样一项汇聚全国业余女足精英的赛事中，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魔女队一鸣惊人，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决赛。“我记得当时其他队的队员好多都比我们高一两个头，最高的都超过1米8了。我们就像是一帮小学生去春游，赛前没人看好我们。没想到，最后我们成了一匹大黑马。”

“最后的决赛，我们输给了那支上海国际女足，她们队里有一些职业俱乐部退役球员，身体条件、体能和战术素养，都比我们优秀，感觉就是职业队和业余队之间的差距”，杨洁怡回忆说，“确实踢不过人家，好在最后的比分是1:3，没有太丢脸，哈哈……”

这样的差距感，杨洁怡在大学时代也曾深刻体验过，但结果却截然相反。

“我第一次接触足球是在大学时代，我学的是国际航运与贸易，这个专业的女生特别少，当时入校时全年级的大一新生里面只有8个女生，其余300多人全是男生。”杨洁怡说，当时她是被师姐们近乎“绑架”式地拉进了学院的女足队，“当时我们8个女生特别抢手，师姐们直接到宿舍里抢人，根本不给机会思考，给了我们一人一双足球鞋，立马让我们去球场上像后卫一样开大脚。”回想起这段往事，杨洁怡至今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令杨洁怡没有想到的是，她所在的学院女足是一支彻头彻尾的“鱼腩部队”，每年学校举办的女足比赛，别说小组出线，就连一场球都没赢过。“人数太少了，其他学院的女生都比我们学院多，比如外语学院几百个女孩子，我们只有几个，怎么踢？”

这种窘况，在杨洁怡加入球队后又持续了两年。直至大三那一年，她下定决心，改变这一切。

“从大三开始，我和队友们开始苦练。我每天都会在球场练两个小时。晚自习后，学院男足的队长带着我们去环校跑，跑坡，拉体能，练冲刺……”

就这样，大四那一年，杨洁怡和她的队友们一路杀进了决赛。“从之前一场都赢不了，到每场都赢了下来。那种感觉太燃了！”

决赛的对手是体育学院，“她们是一帮体育特长生，实力上全方位碾压我们。我们当时的战术很明确，就是‘摆大巴’死守，硬生生把她们拖进了点球大战，最后我们赢了，拿了冠军！”

众志成城，奇迹出现。

回忆起大学时代的这段燃情岁月，杨洁怡的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

▲杨洁怡给新队友举行入队仪式。

▲魔女队与深圳另一支业余女足队友谊赛前合影。

▲比赛前，魔女队员们一起打气加油。

三

临近约定的比赛时间，杨洁怡的队友们陆续到场，她们互相说笑打招呼，接着换上球服、战靴和长筒球袜，提前热身。当天的对手是一支男足，由一群会计师组成——这只是场六人制的比赛，竟然来了十五六个人，比坐镇主场的魔女队还多五六个，而且个个都很兴奋。或许，他们都特别看重与魔女们切磋的机会。

没有裁判，自然也没有开场哨，比赛就这么默契地开踢了。

对手的实力明显高出一截，再加上敌众我寡，魔女队最终落败。但杨洁怡和她的队友们并不在意，“结果不重要，大家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踢场球，出一身汗，暂时忘掉所有烦恼，这就够了。”

当然，球场上并不是只有快乐，伤痛也会不期而至。

“去年我受了一次大伤，最近才恢复，”热身间隙，杨洁怡主动提起了这段令她至今还很后怕的经历。

“当时是跟对手争一个脚下球，我听到膝盖处啪的一声响，然后倒在地上，刚开始还以为没啥事，想站起来重新踢，结果发现膝盖很痛，而且腿使不上劲……”

后来，被队友们抬着送去医院后，医生告诉她，是膝盖的十字韧带断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以后还能不能再踢球？”

做完手术后，腿上打着石膏、失去正常行走能力的杨洁怡在家里养了大半年的伤。

其间，她瞒住了老家的亲人，“连我妈都没告诉，怕他们担心。”

杨洁怡行动不便，几个队友就轮流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养伤期间，杨洁怡哭过好多次，她是真的害怕以后再也没办法踢球了。

直至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一次妈妈来深圳看她，发现女儿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速度比以前慢很多，便盘问起来。杨洁怡知道瞒不住了，才将真相告诉妈妈。

“恢复之后再说，这样我妈就不会不让我继续踢球了。”说起自己的这点小“心机”，杨洁怡得意地笑了，露出一排整洁的白牙。

“受伤那会儿，男朋友没来照顾你吗？”

“分手了，哈哈。”

对于前男友，杨洁怡并不避讳，但也不愿深谈，“他喜欢C罗，我喜欢梅西。”

恰巧，天台球场一侧球门正后方的墙上，左右两边的涂鸦正是C罗和梅西。

顺着这个话题，杨洁怡兴致盎然地爆出了队里的一段情缘佳话。

“故事得回到2017年，那时候我们队正处在青黄不接的阶段，所以经常会有男生加入来跟我们一起踢。有一天，我们领队蛋蛋就把她的一位男同事带了过来一块踢球。从那以后，这个男生就经常来跟我们踢球。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他跟一位女队员是一起来的，最后又一起走的。当时我们就感觉吃到了个大瓜。”

事实果然如杨洁怡所料，“在我们的逼问之下，他们对拍拖的事情供认不讳，就官宣了，还请大家吃了顿饭。”

杨洁怡还不忘补上一个关键信息，“他和她都是踢后卫的，哈哈哈。”

如今，这对后卫组合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了，“结了婚，今年还怀上了宝宝，有五六个月了。”

担心第一遍讲得不够清楚，杨洁怡还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强烈要求把这个故事讲了第二遍。

不难看出，她很羡慕。

杨洁怡希望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也是个爱踢球的男生，“踢球的女生就要找踢球的男生，因为踢球的男孩子比较稳重、踏实。”

比如这届世界杯，她最喜欢的球员——德布劳内。“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希望比利时能夺冠。”

除了德布劳内的比利时，梅西的阿根廷也令杨洁怡时刻记挂。世界杯小组赛首轮，阿根廷队爆冷输给沙特，杨洁怡担心了好几天，就怕梅西的最后一届世界杯就这么提前回家了。27日凌晨3点，阿根廷与墨西哥的生死对决，杨洁怡与巴萨深圳球迷会的一群阿迷们，在天台球场熬了个大夜，最后的结果总算没有令她失望。她还用手机镜头记录下了梅西进球时天台上的球迷们疯狂庆祝的场面。赛后，她发了个朋友圈说，“上半场球赛很焦灼的时候我很担心，这是梅西的最后一届世界杯了，担心阿根廷小组都出线不了。现在好了，能笑出来了。”

杨洁怡说，足球早已融入她的生命和血液中，将会是陪伴她一生的爱好，“一周不踢两三场球，就浑身不舒服”。而她也将对足球的这份热爱注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她经营的乐里体育公司主要业务就是足球，比如足球培训、足球赛事活动策划等；天台球场楼下、她经营的乐里花园餐吧，是魔女队的大本营；而“乐里”则顺理成章地印在了魔女队服的C位，成为球队的“主赞助商”。

将爱好变成事业，是很多人的人生梦想。杨洁怡说，虽然会经历风雨，也会有迷茫，但她很幸运，能把生活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且对未来充满想象，“我还有更多的目标想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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