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歌
2021-04-09 09:15
来源: 深圳特区报

英雄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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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锋

我极少唱歌,但我喜欢音乐。音乐如岁月流经河床之后沉淀下来的沙砾,若河床裸露,会闪烁金子一般的光芒;若河水汤汤,会矜持地悬浮、摇曳,与水声一起质感、高亢地呐喊。

父亲是一名军人,但我没听他唱过歌。我们那时没有住在军营里,估计部队有纪律,家属不能住在里面。我就没有听过战士们齐声唱歌,那一定格外嘹亮,乃至响彻云霄,让人热血沸腾。

但母亲是唱过的。母亲最爱唱《打靶归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

母亲唱的时候脸上浮着笑,有时候只有声音没有动作,有时候手还舞动着,像打着拍子。那时她年轻,从西北随军到内蒙古,住在得力其尔,那是一个村子,春天里,山花烂漫,丰草绿缛,佳木葱茏;春夏交替时,一场淋漓酣畅的雨之后,我们住的院子周围,本来枯萎的柞树,裂开的树皮缝隙之中,一朵朵木耳突兀地冒了出来,黑黑亮亮。孩子们调皮,钻过去,踮起脚尖,小手一捏,一掐,木耳就到了手里,心里乐,乐极生悲,脚底一滑,摔倒在枯草丛之中,沾了一屁股的雨水。秋天短促。进入冬天,大雪漫天飞舞,遮云蔽日。取暖,靠烧木头柈子。一截圆木,直径20厘米左右,圆咕隆咚,不好烧。将圆木立好,一斧头下去,“咔嚓”劈成两半,再将半拉儿木头立好,再一斧头下去,“咔嚓”又是两半,一截圆木分成四半,劈柈子,烧火方便。父亲劈,劈累了,母亲劈。父亲穿着军棉衣,戴着军棉帽,戴着棉手套,一身绿。帽檐上的五角星红得一闪一闪。母亲也穿得厚实。劈着劈着,劈热了,俩人摘了帽子,去了手套。这是我童年里看到的最真实的劳动场面。我也想伸把手,可不敢,那斧头立起来比我高,硕大无比,寒气逼人。一般的家庭劳动,父亲不参加,他是军医,每日早出晚归,治病救人。劳动之余,闲暇时,母亲才唱歌。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不知她从哪里学会了这首歌。想必还是从父亲那里听到,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我知道,在我还未出生时,母亲去过父亲读书的军医大学,住了一段时间,也许,就是那时听会的。

这首歌,伴随着母亲寒来暑往,闯北走南。

《打靶归来》是20世纪60年代的流行歌曲。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曲作者为王永泉,是一名军人。歌曲,先有词后有曲。词为牛宝源的一首小诗。牛宝源也是一名军人。艺术来源于生活,诗歌呈现的画面,是牛宝源看到的战士们训练的真实场面。

这首歌节奏舒缓,意境明快,朗朗上口。风靡之时。父亲已经应征入伍,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三十七团九连战士。他一定会唱,且多次唱过。那时他与母亲已经结婚。母亲也就会唱。一首军歌,成为那个年代两个朴素的青年分多聚少且遥远的心灵之约,阳光之河。

其实我也会唱。熟悉那旋律。此生未能从军,是我一生的遗憾。20岁那年,机会是有的,某卫星发射基地去学校物色人选,我被选上,但母亲不让去。也许,父亲几十年的戎马生涯给她留下了隐忧的暗影。毕竟,她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女子,生于斯,长于斯,始终舍不得离开故乡和她的父母亲人。见我要从军远离,故本能地抵触。

女儿竟也会唱。幼时,一日从幼儿园回来,遇到一位长辈,逗她,来,唱个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大人都乐了。分明是一个小小的战士!她上的是军区幼儿园,战士们在操场上唱,孩子们在教室里唱。

音声相和,让人动容。

风萧萧。光阴荏苒。即便音乐作品,也有太多属于过眼云烟,消逝于尘埃。但《打靶归来》如一叶轻舟随波逐流;如一驾马车载驱载驰,走过激昂、动荡的岁月,走进湾泊,走进田野,走进人们心中。常听,常唱,战士们言笑晏晏的快乐,萦绕于耳畔,浮现于眼前,如茶香,如酒酿,与她有缘者,“纠葛”者,无缘无故者,莫不感动。

[编辑: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