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表姐聊天时，她常常会说起20多年前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
那年，表姐读完初中从老家到深圳找事做，那是她第一次离村进城。我爸妈去汽车站接她回家。我家楼层较高，需坐电梯，电梯里照明不够有点暗。跟我父母出电梯后，表姐问，干吗带我到那小铁屋里站一会才出来。
我爸妈一听大笑，赶紧向她解释那是电梯。表姐之前没到过城市，也没见过电梯，进电梯后没留意到我爸按电梯和梯门开闭，以为大家走进了一个光线不好的小铁屋。
初到城里，一切对表姐都新鲜而又陌生。但表姐学得很快，没多久就适应了城市生活。她第一份工是去我二叔家的卤水店帮忙。她在老家时学过做卤味，做卤水熟门熟路。经她改良，二叔店里的卤味更香，吸引顾客更多。尤其是她做的卤鸭，只用酱油和大蒜，但卤出来的那种香味，现在想来都流口水。表姐服务态度特好，人家打电话来说买几块钱卤肉，哪怕是住八九楼她也不辞辛劳送货上门。很快二叔卤水店生意火爆。隔壁店主眼红，常故意挑衅，如把垃圾往这边扫，拦住顾客说这边卤味坏话等。二叔老实胆小，叫大家忍让。表姐性格直率，自个找到老板论理，说大家都做小生意，各人赚各人钱，你不要过分，否则大家都不好过。论理之后，双方相安无事了一阵子。对方生意每况日下，为了吸引顾客，竟然在卤汤里加进罂粟壳，还真的把一些顾客吸引过去。有人跟表姐说，你去政府那里告他，肯定一告就倒。表姐说，算啦，他家里孩子多，还有父母要养，把他告倒，一家人就没饭吃了。
表姐周末坐车到位于南山区粤海街道的深圳科技园送货时，发现那里有很多高新技术企业，很多年轻人在创业。表姐觉得那里有商机，遂说服二叔把卤水店搬到那边去。搬走前她跟隔壁那“仇人”老板聊了很久，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卤水配方告知他。有人说表姐好傻。表姐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而且“生意相同，刀子相捅”也是商界的老生常谈，不能太怪他。新店离得远，彼此生意不会互相影响。老板遂后上门请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道歉，说自己猪狗不如。从那以后，表姐、二叔等和他一家成为好朋友，至今还经常一起喝茶聚会。
清香卤鸭潮氏砂锅粥
几年后，因附近要开大型超市，农贸市场需拆除，二叔的卤水店因此要“执笠”（关门），表姐遂应聘去附近一家餐馆做店长。很快表姐就把这个门面不大的餐厅管理得妥妥贴贴，表姐的两个拿手好菜“清香卤鸭”和"潮氏海鲜粥"也成了食客的必点菜。那时她已学会开车、简单记账和WORD文档及EXCEL操作等，这些都是她业余时间学的。那时表姐已出落成一个面容姣好的窈窕淑女。她通过自学考读完大专，又通过“专升本”拿到深圳大学经济信息管理专业的本科文凭。她说话不再扯大嗓门，待人接物也很老练，轻声细语，全然看不出是一个来自农村，曾把电梯叫小铁屋的青涩女孩。
本照片由深圳G3影画摄影工作室提供
那家餐厅所在的集团公司业务发展十分快。主营业务是代理电讯设备，销售业绩蒸蒸日上。有一次表姐建议老板要自己开发产品，不能完全靠卖货赚钱。老板听了她的建议，后来公司开始一边做代理，一边请来工程师及专业对口的大学生做研发。毕业于中国电子科技大学的姐夫就是那时到公司上班和她认识的。那时表姐虽然年轻，但已成为集团公司高管，分管餐厅及财务拓展部部长。他和姐夫认识不久就很谈得来，常相约看电影、吃饭。别人都说他俩在拍拖，两人彼此也心心相印，但压了一年多马路，其实连手都没牵过。有一次周末，表姐在宿舍里煮了米粉，两人吃完后去附近深大校园散步。表姐在深圳大学的文山湖畔抓过姐夫的手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夫说是的。表姐说那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姐夫窘的满脸通红，跟她说了实情。
原来姐夫家里负担沉重，有个残疾弟弟，生活不能自理，还有2个妹妹在读小学，父母在老家务农，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本硕博连读的学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解决的，每年寒假回家，他还用自己赚来的钱，帮弟妹买一套新衣服，帮爸爸妈妈各买一双新鞋。他很喜欢表姐，但生怕跟表姐在一起会拖累表姐，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深圳大学文山湖
一周后，他俩就登记结婚了。两人搬出公司宿舍，在深大北门麻雀岭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姐夫全家都从老家搬过来一起住。表姐隐约觉得需要买个房子家庭才算稳定，说服姐夫省吃俭用在宝安区供了一套房子。工作之余她常常留意周边房屋租售信息，换了几次房子之后，一家人终于住到了一套200多平米的大房子里，解决了后顾之忧。人家对表姐说，你看房子这么准，干吗不去炒房？表姐笑笑说，房子是用来住的。
二十多年过去了，表姐工作越来越忙，但对家庭的照顾却一点没少。一开始是自己做家务，后来请了钟点工帮忙。表姐对钟点工阿姨非常好，把阿姨当作自家人，发工资时常多给一些。阿姨说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一家人。
表姐所在公司不断壮大，从一个小型民营企业变成一个规模颇大的集团公司，表姐也因是早期元老及作出了较大贡献，老板除了给她年薪，还给了她5%股份。几年前表姐受集团委派兼管下属的制衣厂。有一次她听说厂里流水线上用了新买的机器人，一个顶好多个工人，24小时连续工作，可以省去很多管理成本。表姐灵机一动，想我们为什么不自己生产机器人？她又跟老板建议，引进机器人生产线，不到半年，制衣厂产值由原来的百万元跃升至千万元，第二年已经是几千万，在AI产业的创业圈声名鹊起。人们不会想到，那些活跃在机器人生产线上的专业人士竟然是当年“三来一补”制衣厂里的缝纫工。
正当表姐事业最忙碌的时候，姐夫父亲查出膀胱癌，正发愁之际。熟人建议去光明区新开业不久的中山七院治疗，说那里医生医术高明，环境好，设备新，服务热情周到。检查的结果是需要手术切除。表姐协助姐夫安排好入院手续后，不仅多次下班后到医院看护，周末还专门请了假去陪护，对家公非常孝顺、用心。不少医生和护士看表姐照顾老人如此周到，都以为表姐是老人家的亲生女儿，都朝老人家竖大拇指，说您老真有福气，养个这么有孝心的女儿。在表姐等人悉心照顾下，老人家切除膀胱后神奇康复，术前担心的多种不良症状均没有发生，不久就出院。在这期间，表姐尽量谢绝应酬，除了去医院顶班，基本都留在家里安抚照顾家婆和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叔子，很多工作在微信和钉钉上处理。尽管遭遇飞来祸灾，在表姐带领下一家人团结面对，从来没有吵过一句嘴。
出院那天，表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家公进电梯时，又说到小铁屋的故事，说完笑了，引得老人也开怀大笑。
供应商突然没按合同约定继续供应工业机器人的相关芯片，她要率领团队加快推进集团原来早已着手开展的自主研发业务。
她说，本来买得好好的，大家各取所需，互利互惠，突然就断供，那我们就自己上呗，无非就是过几年紧日子。
人嘛，不可能老呆在别人的小铁屋里。
（作者：文嵊 《香港商报》专栏作家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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