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佳作欣赏⑨ | 管启富《月落西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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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龙华杯”全国“奋斗之城”散文大赛

三等奖获奖作品《月落西林河》

作者：管启富

每个人心里都流淌着一条西林河。

——题记

那时我住在西林河畔。报到第一天，同事载我去住处，偶然路过西林河在凛然发光。我便指着河水问他：“那是什么河？”

他笑着回答：“西林河。”

我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富于诗情画意的名字。

刚放下行李，我便迫不及待地去西林河畔走一遭。正值暮色时分，周边的居民吃过晚饭，纷纷前来散步纳凉。盛夏有些闷热，走在江畔，凉风习习，林荫道上，传来微语，又好像是河畔发出的轰鸣。

灯光依次亮起，照着河面发着微亮的光芒。我抬头远眺，对面是一块绿色长坡，植满了草皮，更远处是一座水库和水电站，再远些就是一座山和一座塔。有河有桥，有山有水，有灯有塔，这样的地方特别安静。

我逢着一些人，更多的人是不认识。这样也好。从喧嚣的一线城市突然切换到边远的城郊，我仿佛在飞完一段航程倒时差。安静是安静，却是有些不寻常，这种感觉只有老家才有。安静处有一种踏实，忙碌的心跳过后，应该是生活平实的足音。

起初听到龙门，不过是别人嘴里冒出的字眼，没有任何切肤可感的体会。直到去年五月份的一个电话，让我和这片陌生而又热烈的土地有了一次亲密接触。从惠州市区坐车到龙门县城，由于人地两生，就到了华附路口。好心的司机告诉我，从路口一直往里走，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我举目四望，两边尘土飞扬，尽是拉着水泥奔跑的大卡车。荒芜的土地似从沉睡中醒来，焕发出独有的新力。我沿着路口找到了龙门华附的所在地。岭南风格的建筑让我倍感亲切。因为华南师范大学是我母校，而华附龙门则是华师与之合办的一家高起点优质民办学校，好比孩子之于母亲，这种美妙的情愫似乎只有学生与母校之间才能产生。

面试过程几乎一气呵成，我们很快便达成了意向。记得离开那天，突降暴雨，德育处主任冒雨送我到车站。我们交流着龙门的光明前景，充满着豪情壮志。他是东北人，话语里透着对这片土地——第二故乡的热爱。

心没来由地一热，我想到即将到来的龙门生活，顿时有些憧憬和向往。不禁悄声自问：奔赴下一站，你准备好了吗？

安顿之后，我沿着西林河江畔走了大半圈，有些庆幸住在这里。我是酷爱山水的，而今竟然又住在山水相依之所，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看来运气不差，最直接的好处便是晚饭后可以常到河边走走看看。

可没想到，一上班就又忙碌起来，已经许久未去西林河了。西林河似乎在向我发出呼唤，分外热情而又充满魔力。可我依然奔跑在百乐路和华附路之间，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许自己原本就没有定下终点。也许是我太累了吧，又或许没能从西林河里汲取更多的力量。

在一个黄昏日落，我不管不顾地又到了西林河。她还是那么娴静，那么优雅，就像等候一个远方的游子。她浅笑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我望着平静西去的河面，内心的波涛翻涌不止。月光下的河水像是一尾尾游鱼，她钻出了水面，拖着无比欢快的气泡往远处奔去。那里有她的兄弟姐妹，还有她的诗意远方。我不知道打扰到了她没有，反正我定定呆在那里，像一枚闪光的钉子楔进湖面。月光下的一枚钉子倒会发光，发光映照着河面。有些倒影，却不是树身，而是影影绰绰的人群。有些人年纪跟我相仿，更多的人比我年轻，还有更小的学步的娃娃，他们的笑散落在河面，好比珍珠断了线。

也许，潜意识里，西林河知道我会再来。她今晚没有浓妆艳抹，她素颜出席。我觉得无比美好。这样的黄昏适宜散步，赏月，谈心，思乡，吟诗，抚琴。或许还可与知音话别，一盏茶，一杯酒，邀起明月一起歌一起舞。

这样安宁的夜晚，时光总是流逝得异常迅捷。我不住地回望，像是在回望自己的青葱岁月。西林河泛着忧伤，有些调子显得不太协调，她已经弹唱得够好了。至于琴艺的修炼，不知岁月老人有何高见？

那日上午我又走了一回西林河，却是教师节去吃自助餐。印象中是第一次几个班主任一起活动。众人有说有笑路过西林河畔，灯已经全亮，照得道路有些发白，河面微微吐露出些许倦色。也许是白天奔流得太快，此刻进入了半睡眠状态，有些慵懒，却也不失娴静。

谈到尽兴处，已走完大半个江畔，像拉了一个弓字步的长箭，难以中的。回头一望，猛然发觉江畔悠长，不留神不能够轻易走到尽头，何况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可我们到底有个明确的目标，酒店抬眼便到了。

一顿自助大餐自然没让我们失望，应该是到龙门之后吃得颇为丰盛的一次。大堂还安排了表演，外国金发美女在唱歌，吸引不少观众观赏。然而我的目光却透过窗外，被江面无边的夜色震住了。这是一条宽阔的江面，此刻凝留不动，宛如白练，横陈江面的，是今晚的龙门，还有驿动的心。

屈指到龙门已有半年有余，周遭一切颇为熟稔。住处购物便捷，倒也有所安慰。何况还有一条河日夜相伴，可以为之涂鸦文字，想来此生堪慰。

静时心灵属地似乎缺少点什么，还需要点缀一番。寻思一番，自然又想起了西林河。我一直好奇山上的塔，疑心能在上山的路上邂逅奇遇。许是志怪小说看多了吧？但我就是止不住想一探究竟。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休息，忙完手头之事，便兴冲冲出发，独自来到了河边。沿着河堤直走，穿过了西林河。那座山塔高耸在那里，仿佛就等着我的问候，当然不能再错过了。

以为一直走下去尽头便可到山脚下，谁知路途远得很，便打消念头，改坐车去。车也不难叫，不一会儿，网约车将我送抵山下。

我小心地拾级上山。上山之路并不难。难得是一颗虔诚之心，像西藏朝圣般。前些天有位女同事去塔上观光，末了发朋友圈，引起惊叹一片！我自然按捺不住跃动之心，下定了决心要去瞻仰一番，仿佛是为了完成一件分内之事。不上塔顶，于心不安似的。

我去过很多地方的塔，所谓名胜古迹，塔是历史文化的载体，不可不去。这会儿却想起老家的佛光寺和兴化寺来。他们显然更为雄壮巍峨。这座山塔虽奇秀，却更为小巧。

塔旁的山树，倒成了不可或缺的点缀。至于塔中能否邂逅一两位仙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凡夫俗子总怀揣些许梦幻，以为可以得到似的。

一座小城最值得瞻仰的古迹不是什么山水，那些有人工的痕迹，倒是山塔佛寺文化悠久。当然大兴土木发费不少，却是当地值得一去的赏景佳处。我疑心塔并不大，里面的建筑古朴，透着经久的余韵，随着岁月的淘洗愈发出众惊艳。

然而此行打破了我的成见。他像一位智慧老人，引着你上前，并不惯于絮语，只让真相打动你心。我见着了真身，也减退了大半偏见，塔山公园获得了我的好感。到了塔顶，休憩一番。举目尽是花木，不失为幽静之所。铁塔凌云，举起了民众的朴素的信仰。塔底下的江水，冲不走那些过往的云烟，这座历史的殿堂，总会有些印迹，供后人瞻仰。

铁塔是一位老者，他注目远方，依江水而立。江水则是位母亲的角色，与塔对峙，风雨飘摇之中，见证了时光的错综复杂与斑驳光华。

冬天的西林河似乎并无太多的变化，她还是保持着独特的温情与恬静，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模样。这样的形象与小城的文明似乎分外相得益彰。她总是不知疲倦地守着河面，迎来送往，朝阳落霞，车水马龙。

河面似乎飘零一些落叶，铺在河上打转着，那是自由而快乐的舞蹈。这些精灵们用尽了全力，只为了展示生命最后的美好。那一时刻心是满的，弥漫着对年岁的感怀。

河还是不说话，于她独有的节奏，纹丝不乱。面对这样的对象，你是无法生气的，甚至还未开口，就截住了你的话头，将心事全部打碎重组，她有这样的魔力，就像天生如此。这样的角色安给了西林河，那就是光荣的母亲了，谁叫她是龙门的母亲河呢？每个过往的行人倒成了孩子，永远长不大似的，在母亲的怀抱打闹着，渴望着重温童真。河水泛着波浪，不时有行船划过河面。运沙的，旅游的，做生意的，不一而足，倒成了别样的装点。

河顿时有了生机。不再那样温柔似水，她积蓄着一冬的春力，一夜之间就迸发出来，有意向世人展示，这水流动得有些急促，像赶路似的，朝着水库尽头飞奔。你伸长了脖子，似乎也观不尽这长廊景观。还是收回目光，安静地做个游吟诗人，且行且游，自在自怡。

好在很快便游完了西林河，还可以再到河畔的餐厅坐坐。二楼靠近窗边的位置正对着河面。灯光全开，明花耀眼，一切都是崭新的，新鲜的。夜晚是黑色的眼睛，就像诗人寻找到了光明。这种感觉分外奇特，却难以言达，终归搁在心怀，化作了一抹烟云，待来日时光，盛情涂抹，或许会成为一副隽永之作。

临近春节，期末行将结束，马上动身回家，临行前又莫名其妙地来到西林河。她还是那么气定神闲，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生活波澜不惊，有时未必是件好事。可到了她身上，一切又都顺理成章起来。她似乎卓然独立于世外，其实早已看透风云，人间的聚合离散，不过是片断而已。

还有多少人是无法碰到一起的，也许分别了就成了永远。这样想着心事颇有些沉重。跟西林河还是会再见的，只要自己心里存着这条河，她就会永远流淌在梦河里。无论两岸鲜花如何怒放，抑或水草如何肥美，都还是要在心底好好记上一笔——我来过，我很好。我们一起都好好的，也许未必能够一起见证幸福的誓言。然而，城里的变化是真切的，像极了江面吹过来的风，有点冷，却还是可喜的。

如果你到了龙门，那么你一定要去西林河。那里有你的思念，你的回忆，你的宝藏，你的初心。

如果你到了西林河，那么你一定要去江边走一圈。那里有丛生的古树，有善谈的老翁，有可亲的站牌，有无穷的邂逅。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么就沿着西林河再往水库那边走一遭，你会发现光明由此打开一条通途，就像你家的起点，从来为梦想铺设。你奔跑着，总有一天会抵达终点。

2020年初春，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小城就渐次苏醒了。最先起来的或许是西林河。她有自己娴静的妆容——春天的西林河花草早已怒放，城市显得分外娴静。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行程，龙门却是惠州所有县区中的难得的“安全岛”，这片风水宝地牵动着无数师者学子之心。

虽然疫情之下，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可是所有同事响应学校号召。在家里给学生们上着网课，虽然比平素更为艰辛，但是没有一个人退却。龙门华附“敢超越，更卓越”的精神激励着大家。我梦想早日回到西林河畔，夜晚听她的微波入眠。安静的西林河闪着眸子，在跳跃着，似乎欢迎我回来。

我又何尝不想快些回去？开学之初千头万绪，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流河，一条西林河，或者是柔美，或者是长情，或者是刚烈，或者是奔放。她都是，也都不是。她是属于每个人的，又是独属于自己的。

河水里照映着一些熟悉的面容，他们奔波在西林河两岸，可能是一线医护人员，可能是政府单位工作人员，可能是一线警员，可能是不计其数的志愿者，可能是教育工作者，他们可能就是我们自己，每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人。

此时的西林河好像在怀想，她低着头，专心思索明日黄花的过往。她拉着低沉的调子，好像在呜咽。风若无其事地吹拂河面，点点星光，历历在目。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吟着古人的诗句，我心头一点点明亮起来，路灯仿佛在向我招手，家的灯火温暖而光明。

吃散伙饭的那天，我邀请几位县城附近的学生在西林河畔吃肯德基，一共十八人。我笑称是“十八罗汉大闹肯德基”。又说，肯德基，是啃不动的鸡么？

家长们欣赏同意，早早便送他们到了餐厅。我给他们每人点了一杯奶茶，红色全家桶助兴。师生见面自然是欢欣的，我们朝夕相处两年多了，当他们的班主任，初一军训开始，便与他们打成一片。时光无情，不觉已岁月已逝。有女生悄悄递给我一封信，嘱我回去再看。

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我也拿不准。他们笑着闹着，坐成了一个长桌，回忆着初相识，上课或下课，考试或放假，笑过的镜头，感动的画面，又一次如倒带般拉长，时光如河，纵深处给我们铺上了一层天然的防护垫，让彼此脸上泛着笑，尽管也有少许的感伤。我们没有说分别，我们只说约定。

“老师在前面等你们，你们要好好努力。孩子们，中考后我们市区见！”我故作轻松道。

“好的，老师，我们一定会胜利会师的，就像生地会考一定拿双A一样。”孩子们眼光透着光彩——晶莹的星星样的光芒，如同我们第一次邂逅，也永远会留在对方的星空里，纵横漂流。

品完奶茶，全家桶也消灭殆尽，孩子们开始三五成群，捉对玩手游。我坐在一旁，悄悄拍照录影，回去做成了小视频，发到了群里，成为恒久的回忆。收拾时就看到了那位女生送的信，字迹依然娟秀，她说：“感谢管老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班主任，也是最好的语文老师，你教会了我如何读书，如何写作，还让我获了奖，以后恐怕也不会再碰见这么好的老师了。希望您一切顺利，永远开心！”

读罢信，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我顿时泪流满面。我蓦然想起了那条西林河，月光落在水面上，我们互相不说话，就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启程离开。

再见了，西林河。

再见了，西林河的月光。

再见了，西林河畔的可亲可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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